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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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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自打洋人入關,朝廷沒落,這幾年幾乎沒什麽人去考科舉。洋人辦的教會學堂在杭城大戶人家裏倒是很受歡迎。

學堂規矩多,段玦不喜歡。

所以他逃課了。

段玦身量這兩年開始拔高,身上黑色教會學堂制服很不規矩地扯開兩個沈甸金屬扣。他擡手把書往三米高的墻外一扔,輕輕松松從圍墻裏翻出來一路招搖逛回五方觀。

段玦手裏拎滿核桃酥杏仁糖,從五方觀正門擡腿進去的時候面上還帶笑,半點不怕尹青嵐發現他逃課拎耳朵揍他。

因為今天是他生日,尹青嵐雖然重規矩但今天不一樣。他敢肯定,只要他今天沒把天捅出窟窿,尹青嵐絕不會責怪他。

段玦忍不住,不知道第幾次伸手摸向口袋。裏面的金屬盒小巧精致,彩繪表面上一個衣著旗袍的女人唇色鮮亮,嫵媚動人。他掌心溫度高,這個杭城頂時髦的口脂盒叫他三番兩次捂得都帶了溫度。

尹青嵐是杭城第一大忙人,平時鮮少塗抹收拾,段玦從沒見她擦口脂的樣子。他會給尹青嵐收拾房間,也確定尹青嵐的抽屜裏壓根就沒有這類東西。

段玦有點不太滿意。

既然別的姑娘喜歡,那尹青嵐也應該有。況且桌子上有點胭脂水粉不是壞事,說不定哪天尹青嵐興致來了想擺弄擺弄,手邊不會空落落的什麽物件都沒有。

由於段玦看不慣尹青嵐堪稱清苦的生活作風,以一種狂熱的態度擺弄她那間不大的屋子———尤其這幾年,他開始接觸段家。雨後天晴的青瓷盞、刺繡的燈罩子…慢慢把原本沒幾件物什的屋子塞滿了。

尹青嵐太忙了,忙到從不過問自個兒屋子裏裝潢的變化。但段玦高興,尹青嵐在外面跑的時候,他會過來尹青嵐屋裏坐一會兒。挑剔地打量一圈,然後又塞進來一些新東西。

循環往覆,樂此不疲。

段玦輕輕哼著調子,伸手掀開半邊簾子微微彎下腰,正準備喊人腳下就猛地停住了。

他面上笑容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凝固後迅速剝落。

段玦段玦眼珠子黢黑,呼吸屏住,停在垂落一半的簾子外看著前面靠很近的兩個人,然後慢慢站直了身體。

尹青嵐手裏拿著一張泛黃的冊子,偏過頭和謝豐說了一句話。謝豐點頭,手臂自然地靠近尹青嵐拿起桌上的筆在冊子上劃了一道。

尹青嵐樣貌如何自不必說,謝豐個頭比尹青嵐高上許多,肩膀寬闊身形挺拔。兩人又都是別人交口稱讚的不世出的天才,站在一起真是賞心悅目,般配萬分。

段玦悄無聲息藏匿在半邊昏暗中打量著這一幕,心裏湧上熟悉萬分的毒汁噴濺的燒灼感。

他早就已經不是小孩,不管內在如何,表面上生的也是一副頂好的皮囊。從小到大,學堂裏不知道有多少女學生給他抄過詩繡過字。對男女之情,他甚至比尹青嵐了解。

只是看到謝豐和尹青嵐站在一起而已,心裏的惡意卻叫囂著想將礙眼的人除之而後快————這是因為什麽緣故,段玦一清二楚。

於是他咧嘴一笑,手裏袋子“嘩”一下揮開布簾,桃花眼彎彎,面上毫無陰霾沖著尹青嵐喊道:“回來了。”

尹青嵐和謝豐的交流被打斷,齊齊偏過頭來看向段玦。

尹青嵐見他在這本該上課的時間出現在這裏也沒有多驚訝,目光順著落在他拎著的袋子上,微訝:“尚品坊?怎麽買到的?”

這家店是頂有名的老鋪子,老板很有格調,果子炸貨一天一批賣完就關門回家。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平頭百姓,都得天剛亮去門外橋頭排隊才能買得到。

段玦扯唇。

怎麽買到的?

尚品坊老板的兒子在北邊跑生意。他既然姓段,怎麽說也是個山頭,要幾口吃的怎麽了。

當然,這有點仗勢行事的話,段玦肯定不會在尹青嵐面前說出來。

“你喜歡吃就能買到。”他大步跨上前,幾步走到尹青嵐身邊腦袋湊近看她。眼角餘光卻涼颼颼的與謝豐看過來的視線一錯而過,落在尹青嵐手裏的那本冊子上。

東北妖孽孳生,誠邀諸位北上斬妖邪。

看清上面寫的什麽後,段玦這回沒繃住,嘴邊那點挑釁的笑一下就沒了。

他語氣不受控制地冷下來,不見半點陽光開朗的少年郎模樣,陰沈沈的:“你又要出去?”

上個月整月不在,這個月才回來沒幾天就又要出去?

“嗯,東北最近不太平,明天就走了。”尹青嵐註意到兩個人之間的爭鋒對麥芒,她看向陰山謝家家主,頷首道:“不耽誤你時間,城西車站見。”

“好。”謝豐收起冊子,擦著段玦走出房間。

在經過段玦的時候,謝豐似乎是想到些什麽,停住腳微微轉頭往下瞥了一眼:“你今天生日,我給你包了紅封。長大一歲,就要更懂事一些。”

別老賴著你姐姐。

段玦聞言冷笑。

如果尹青嵐不在這裏,他手裏拎著的一袋子酥餅糖塊現在就該砸在謝豐這張裝模作樣的臉上。

只有家中長輩才能給小輩紅封,尹青嵐每年在段玦生日那一天都會給他準備一個壓在段玦枕頭下面。他以前算是尹青嵐半個弟弟,拿也就拿了,今天你姓謝的又是個什麽東西,還敢過來插一腳?!

“段玦。”偏尹青嵐在旁邊看段玦半天沒說話,還有點不滿:“怎麽不和你謝大哥說謝謝。”

謝謝?他還要和謝豐說謝謝?

段玦自小溜街躥巷跟地皮流氓學的臟話含在嘴裏幾乎就要罵出來。他嗤笑,也不管謝豐走了沒拉著尹青嵐就往後院裏走。

尹青嵐對他從不設防,這一下居然就真被扯著走了兩步。

她的心思總算從謝豐剛帶來的消息裏出來了,察覺到段玦現在好像不太高興。

“你逃課,我都沒罵你。”尹青嵐摸不著頭腦,奇奇怪怪地看著段玦:“你不高興什麽?”

段玦拉著她一路走到後院墻根下,上面是大片爬山虎,紫色的花顫巍巍壓下來就垂在兩人身邊。

他盯著尹青嵐看了半晌,直楞楞冒出一句話:“你明天就要走?”

“嗯。”尹青嵐一頓:“本來前兩天就該走,我留下來是想給你過完生日。”

“東北那群人全死了是嗎。”段玦語氣郁郁:“怎麽哪都要你過去。”

“怎麽說話的。”尹青嵐不輕不重往小孩臉上拍了一下:“剛才在外面也是,你的教養呢?見到長輩也不喊人。”

謝豐算個屁個長輩。

段玦從鼻腔裏出氣:“我不上學了,跟你一起去。”

尹青嵐啞然:“我去抓妖怪,你去幹什麽?買糖吃?”

段玦修佛不行,修道也不行。倒不是缺乏悟性,就是單純的練不下去......念佛經,他對著釋迦牟尼挑挑揀揀;念道書,三清怎麽說都算尹青嵐祖師爺,他總算能表面裝裝樣子……說白了就是太有主意,渾身上下都是反骨。

不管是佛還是道,修煉這些心法首先就是要認同,無法認同又怎麽領悟開化?

尹青嵐話不過腦,只是一句調侃。段玦聽了卻一下子變了面色,抿著嘴不說話了。

他在這個年紀,還不怎麽會藏心思。

段玦靠在墻上雙手抱胸,默不作聲看著尹青嵐拉開門走進旁邊的房間,然後手裏拿著一個木盒子走出來。

木盒子外面還用紅紙包了一層,看上去很喜慶。

尹青嵐看他一臉不高興,把盒子遞過來,說道:“找了好久的玉,總算給你磨了一串珠子。你沒事放手裏盤盤,也能修身養性,別總發脾氣。”

段玦別別扭扭接過盒子打開,裏面躺著一串晶瑩剔透的十八子白玉手持,散發著潤澤的光彩。

他面上稍微好看了一些,摸摸這些珠子:“你親手串的?”

“是啊。白天捉妖抓鬼,晚上就給你磨珠子。”尹青嵐伸手攬著段玦的肩膀:“看看阿姐多不容易,所以別老逃課。將來不是還得回去拿你爹娘的產業?不學點本事怎麽做事?”

經過謝豐那一番明裏暗裏的諷刺,這會再聽到“阿姐”兩個字段玦其實是不高興的。他想表態,想把尹青嵐的手拉下來,但是又沒舍得推開尹青嵐。

就這麽一會子糾結,門外就匆匆進來一個人,對著尹青嵐說道:“師叔,外面有人來找您。”

尹青嵐的手立即松開了。

她拍拍段玦的臉:“鍋裏吊了雞湯面,你先吃。”說罷匆匆而去,只留下一個幹凈利落的背影。

段玦又覆閉上嘴。

他盯著尹青嵐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轉身熟練地推開尹青嵐的房門。

他先是把口脂放在桌上,仔仔細細把手裏的東西擺好,完了又突然一下子毫無預兆掀翻桌子上所有的東西,發出“哐當”好大一聲響,胭脂和梳子匣子一起摔在地上。

摔在地上碎成兩半的銅鏡倒映出段玦眉梢都泛著狠意的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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